每年只有過年才會回到家鄉(xiāng)。
風(fēng)卷著雪花掠過呼蘭河,給黑土地蓋上厚厚一層棉被,家家戶戶房檐下垂著一串冰溜子,倒像給房子鑲了圈水晶門簾。屋里的火炕燒得滾燙,內(nèi)外溫差讓水汽在玻璃窗上結(jié)成朵朵霜花。
炊煙從各家各戶的煙囪里次第升起,蒸騰的白霧裹著肉香漫過家家院墻。灶膛里柴火噼啪作響,新磨的黃米揉成團(tuán),蒸籠里的粘豆包漸漸鼓脹,香甜的氣息與小雞燉蘑菇的濃香撞個滿懷。窗花是早就貼好的,大紅的“福”字倒懸著,碎雪撲簌簌落在窗臺,倒襯得這紅紙愈發(fā)鮮亮。
除夕那天的雪下得格外溫柔。天剛剛亮,全家人都穿著紅毛衣在家里忙活。父親踩著梯子貼春聯(lián),零下三十度,不到一分鐘手指就已經(jīng)不聽使喚了?!巴笮?!再往左些!”我在雪地里仰著脖子指揮,呼出的白氣在眉毛上結(jié)成霜。大鐵鍋里咕嘟咕嘟燉著年菜,和面的搪瓷盆在炕頭醒著,凍梨早就化開冰殼,咬下去清甜的汁水沁著涼意,愜意啊。
暮色四合時,一道道年菜冒著熱氣被端上桌,紅燒鯉魚的尾巴倔強(qiáng)地翹著,母親說這樣才叫“年年有余”。電視里歡騰熱鬧的節(jié)目正在上演,二叔掏出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自釀小燒,長輩們推杯換盞,我?guī)ьI(lǐng)著小孩子們撬凍得梆硬的黃桃罐頭,罐頭瓶蓋在熱水里轉(zhuǎn)幾圈,甜香便順著縫隙溢出來。
子時將近,母親和奶奶正一個一個褶子包餃子包的認(rèn)真。父親看了看表,快到時間了,喊我一起出去點燃五百響的掛鞭,噼里啪啦聲在耳邊爆響,硫磺味瞬間沖進(jìn)鼻子,雪地上炸開的紅紙屑,像撒了一地不肯熄滅的星火。我搓搓手趕緊跑回屋里,一盤盤白白胖胖鼓脹的餃子早已端上了桌,這時新年的鐘聲在電視里響起,又是新的一年了啊。
今年過年和記憶里的年味一樣,就連年夜飯的菜式都幾乎未曾改變。這些嵌在歲月褶皺里的老講究,就像埋在雪下的種子,待春風(fēng)一喚,又會在新的一年長出年味兒來。初七我離開家鄉(xiāng),返程工作,如今站在城市樓宇的縫隙間,在某個結(jié)霜的清晨,仿佛看見母親掀開鍋蓋時騰起的那團(tuán)白霧,裹著東北黑土地最滾燙的煙火年味兒。